沙漠找海

异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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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ˉ茶竹:

五十分:



#林说 x 米乐







“不过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




脑子里突然响起米乐这句话时,林说正坐在家里死磕一道竞赛题。




米乐说完这句话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就走了,没给他机会接着问下去。其实他想问的还有很多。




过去了是什么意思?怎么过去了?




以后真的没事了?




那以前的有事,是什么样的事?




林说从来不敢仔细想米乐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完全想象不出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放寒假后他就再没见到米乐了,而手机里和米乐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向横生日那天,林说总是点开想发点什么过去,但是犹豫半天又会放下手机。




这种看不见的墙壁让他不知所措。




林说脑子里乱成一团,烦躁地把面前想了半天也找不到思路的题推到一边,眼睛瞟到了旁边期末考的成绩单,又是一阵烦躁。




林说考砸了。




其实说砸也不是太砸,依然是一份亮眼的优秀成绩,但是确实是他高中以来的历史最低成绩,不管从分数上还是名次上都是。




林说伸手拿过成绩单又看了一眼,数学和物理成绩很稳定,但是化学和语文都不理想。竞赛还是高考从来都是一个横在所有竞赛生面前的艰难抉择,林说当时选择走竞赛时心里没有丝毫犹豫,他单纯觉得竞赛更有挑战,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无法兼顾高考。林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竞赛确实影响了他的成绩,而且下学期开始这种影响会更严重。




不过烦躁归烦躁,林说走竞赛的想法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其实比起成绩本身,他更在意自己有没有尽所能做到最好,而现在的状态明显并不是最好。高中生活眼看着已经过去了一半,剩下的时间只会比之前更紧张,等到寒假结束开学回去,更是只能靠硬拼了,不管是竞赛,还是后面的高考,林说哪个都不想掉以轻心。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他就不想去放弃,他讨厌失败,更讨厌输给自己。林说看了一会儿成绩单,又伸手拿过刚才推到一边的题做了起来。




总能做好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等林说终于解出这道题对了下答案后,一抬头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楼下老妈在叫他们下楼吃饭。




下楼坐在餐桌旁,林说一心沉浸在自己刚刚解出题的喜悦中,感觉胃口都比平常要好,吃得异常专注,没注意到老爸老妈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一份资料被扔在他面前。林说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补习班,随手推到了一边去拿勺子舀了点汤在碗里。




“把资料收好,等下拿回去看看,准备准备,下周就要上课了。”




林说的心思还在饭上,没反应过来,一边喝汤一边随口接了一句,“啊?什么?”




“我们给你报的补习班。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也咨询了你们老师,你那个什么竞赛啊,不要搞了。假期去上这个补习班学学英语,下学期准备考试去申请美国的大学。”




林说愣住了,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跟不上老爸的思路,“什么?”




“我说,你不要再放心思在竞赛上了,性价比太低,没有用,你李叔家孩子前年就没有高考,直接申请的美国大学,现在都准备去哈佛交换了。我看你走这条路还比较合适,你这个性格待在国内反正迟早要吃亏。”




林说终于意识到不对,回头看了眼资料,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托福SAT什么的,两个月集训速成。他依然感觉莫名其妙,撇撇嘴把资料推回老爸那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去。”




“我没有问你要不要去,名都报好了,钱也交了,不要跟我废话,下周去上课。”老爸看都没看他。




林说懒得跟他吵,只想快点吃完饭接着回去做题,“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想好了走竞赛,不会走别的。”




老爸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终于转过来瞪着林说,“你不要不知好歹,竞赛有什么用?现在保送的名额这么少,进不了国家队都是白扯!你那点水平我还不清楚么?不要出去给我丢人现眼,你自己看看你这学期考的什么鬼样子。到时候竞赛保送走不上,高考又耽误得考不好,我看你怎么办。”




林说左手端着碗,右手还拿着筷子,刚刚还想着再盛碗饭,现在却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像定住了一样坐在桌边,似乎听到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声音。




“我考的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我走竞赛,是我自己选的,就算我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我也会自己负责。”林说慢慢地说。




老爸冷笑一声,“你吃我的住我的,我白花钱把你养这么大?现在来说不关我的事?你老实给我听话去上补习班,就什么事都没有。不要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多厉害,以前你瞎胡闹也就算了,现在是关键时刻,走错一步一辈子都完了,到时候……”




林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只感觉身体里漫过的一阵空虚,像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得他一阵窒息。他以为的努力,他以为的未来,他以为的坚持,原来看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个笑话,只是瞎胡闹。




饭桌上一片死寂,老妈和林东阳都静静地吃饭,一言不发,空气里只能听到他们机械的咀嚼声,连呼吸都轻得小心翼翼。




林说放下碗筷,站起来,去门口拿了外套。




他只想赶快走出这片死一般的沉默去喘口气,关门时好像听到碗摔在地上的声音,但是他连头都懒得回。




 




 




傍晚的街口人潮涌动,林说漫无目的地顺着人群走着,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他突然觉得挺没劲的,他并不是很想要谁的认同和支持,但是他想人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上往前冲时,总是希望旁边传来的是加油声,而不是冷嘲热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换来家里人的一句称赞。如果连家里人都看不起他,世界上又有谁还能支持他。




自己的选择真的一直都是错的吗?




这样真的没办法过好以后的人生吗?




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就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也真的做不到吗?




人生太长了,长得他看不到边,脚下的路太宽太远了,他其实也经常会害怕。




但是这份迷茫和担忧没人在意,没人想听,而他只能一个人在这条路上站着,在心里为自己找一丝再迈出一步的勇气。




林说在路边靠着栏杆坐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脑子里好像很乱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在想,街上人来人往,不断地有人从他面前经过,慢慢靠近又逐渐消失。




他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自觉地往前探了探头想再看清楚点。




米乐背着书包双手插兜站在一个卖小蛋糕的摊位旁,好像在等旁边的女生买蛋糕。旁边的女生接过蛋糕后很开心地轻轻蹦了两下,用签子戳了一个塞到嘴里,冲米乐笑得一脸灿烂,米乐也看着她笑了一下,两个人转身走了。




反应过来时,林说已经跟在他俩后边儿走了一段距离了。




他把自己这种行为归结为短时间内频繁受刺激造成的创后应激紊乱。




前面两个人并排走着,女生个子小小的,看起来甚至还不像高中生,一边走一边戳了一个小蛋糕直接送到米乐嘴边,米乐好像没怎么犹豫就叼过去吃了。




林说在后边隔了一段距离跟着,看到前面的女生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直看着米乐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还时不时伸手拉拉米乐的袖子晃两下,米乐看起来比平时走路的样子正经了些,只是手一直放在兜里,偶尔转过头冲那个女生轻轻笑一下。




林说在心里哟了一声。干嘛呢这是。




一直走到一个看起来挺高档的小区里,周围行人变少了,林说才想着该走了,没等转身就看前面两人在一栋楼前停下,女生转过来和米乐道别,往米乐身后指了一下。




 




林说立马转身加快脚步,恨不得瞬间移动回刚才街边的人群里。




果然,还没走几步,旁边就有条胳膊搭了上来,米乐整个人靠过来胳膊揽着他脖子挂在他身上,瞬间把他的速度拖没了。




 “走这么快干嘛,这一路也没见你着急。”米乐转头看他。




林说干脆也不装了,“我真是路过不小心看着你们的,不过你可以啊,这是初中生吧?”




米乐居然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坦然冲他一笑,“羡慕么?下次给你介绍一个。”




真是太不要脸了,林说心里脱口而出,斜眼看着米乐,嘴上也没闲着,“没看出来啊老流氓。”




 “这位同学,”米乐看了他一眼,“摸摸你的良心好么,你自己往歪了想,反过来骂我?”




 “假期大晚上的在路边摊上一起买小蛋糕还专门喂你吃,一路上拉拉扯扯的你还…”




 “行了行了,”米乐看着他笑了,把手放下来在旁边又晃晃悠悠地走起来,“是我学生。”




 “你还冲她笑了。”林说坚持说完了。




米乐笑得更欢了,“人家冲我笑我不冲她笑难道冲她哭么?好歹给钱呢。”




林说心想平时没见你这么平易近人呢,“学生不上课出来瞎晃悠什么……”但是一想好像确实有可能,“…你还做家教?”




 “嗯,之前周末一直做,现在放假了次数多了点,”米乐又把手插回了兜里,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说真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介绍两个。”




 “滚,”林说推了他一把,“小心我告诉你学生家长。”




 “我说给你介绍学生,想什么呢,”米乐又笑了一会儿,也不逗他了,“你大晚上不回家来这儿玩儿跟踪?”




林说没回答。




两个人走出了小区,又顺着刚才过来的路往回走着,也不知道打算去哪儿,谁也没吱声。




 “跟你爸吵架了?”米乐问。




林说停了下来,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又坐了上去,米乐也跟着在旁边靠着。




 “他不让我搞竞赛了,”林说过了一会儿说,“要送我出国。”




米乐反应了一会儿,“这不是…好事儿么?”




 “我也说不明白,”林说看起来有点烦躁,“可能是好事儿吧,但是我不想去。”




 




“没跟你商量?”米乐想了想。




 “没有,”林说摇摇头,“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在想什么。”




 “我说句实话行么,”米乐脚踩在栏杆上蹭了两下,看着他,“我希望我爸也能用这种方式虐待我。”




林说看着他沉默了,过了一阵儿,低头看着地上说,“是我太作了么。”




 “不是这个意思,”米乐手一撑栏杆在他旁边坐下,“我不是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你什么感觉。”




 “我不是非要跟谁对着干,”林说慢慢地说,“我就是觉得,我活这么多年,感觉自己也挺努力的,到头来人家还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是,我这么费劲是干嘛呢。”说到后来,语气里不小心带上了一丝委屈。




 “那你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么?”米乐问,“根据我的观察,你一直觉得自己很牛逼啊。”




林说噎了一下,感觉自己这一晚上伤感的情绪都被这句话扯得不对劲儿了,“你是在安慰我么?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我是在问你,”米乐看着他一脸无辜,“你自己什么水平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啊,自信点儿学霸。”又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林说把他手拨开,偏过头不看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我不能给你什么建议,但是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选择,相信自己的选择吧。”米乐这次认真地说。




林说没说话。虽然米乐其实没说什么,但是他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一点点填满了,身上又找回了一点力量。




旁边米乐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林说看到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外边晃悠了这么久。




 “你晚上不打算回家了?”米乐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回去了,找个网吧凑合一宿吧。”林说从栏杆上跳下来。




米乐看着林说手从外套兜里拿出来,前前后后地在裤兜里摸了一遍,又伸进外套兜里掏了掏,最后在身上一拍,定了一会儿,转过来看着他,“你有没有…”




 “没有。”米乐马上回答。




 “我还没说要什么呢。”林说斜了他一眼。




 “无家可归的高中生半夜杵在路边还能要什么,”米乐看了他一眼,“难道要片儿么。”




 “就你这样还能有学生呢?”林说啧了一下,“现在家长心可真大。”




 “没骗你,我手机里就剩个回家的车费了,最近没来得及往卡里存钱,”米乐也不跟他扯了,“刚晚饭都在人家里蹭的一口。”




两个人又在路边坐了一会儿。现在街上没多少人,比林说刚从家出来时清净了不少。




 “我能不能…要不就去…”林说犹豫着开了口,不过看着米乐半天也没说出来后边的话。




米乐看了他一眼,开口帮他补上了,“我家?”




 “不方便吧?要是不方便也没事儿,我就随便找个…”向横已经跟爸妈回老家准备过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话又断在这儿了。




米乐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行。”




林说眼睛亮了,又马上想到了什么,“但是你家里人…没关系吗?”




 “我家里没人,”米乐说,“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你自己想好。”




林说几乎是瞬间就想好了,“我真的没地方去。”




两人叫了个车。




林说坐在车上不知道怎么就兴奋了起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合着节奏轻轻拍着,后来自己越来越嗨,开始上手拍车门和前座的靠背,陷入了忘我的演奏状态,收尾时还顺手在米乐胳膊上抽了一下。




 “好好的人,”米乐终于看着他摇了摇头,“说疯就疯了。”




要是我是你爸,看着你离家出走嗨成这样,我肯定揍你。米乐想。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车就到了米乐他们家楼下,说起来这还是林说第一次来南区这边,之前都只是路过。米乐家楼下是个小诊所,他们刚走到单元门口时,诊所里出来个人,是之前那个眼角带了个疤的男生。




那人看到他俩明显愣了一下,林说刚上前半步挡在米乐身前,就看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越过他俩走了。米乐从后边拨开他,“没事,他们现在也不找我麻烦了,学都退了,找我也没用。”




这事儿林说倒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退学了?”




米乐拉开单元门带着林说走了进去,“之前记了过,再加上两次成绩都没达到最低要求,给了他们两次补考机会也没过,就这样了。”




 “他家住这附近么?你们就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林说跟着米乐后边上楼。




米乐回头看了他一眼,“楼下那个诊所他家开的,我小时候经常去。”




林说感觉他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儿大,自己琢磨起来,没再开口。




 




一直上到六楼,米乐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开门前突然放下了钥匙,转过来看着林说。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家和你家可不一样,如果你进去了才嫌破,我就把你顺窗户扔下去。”




 “如果我进去了嫌破,”林说看着他,“我就自己顺窗户跳下去。”




米乐家里和林说想象的不太一样,不大但是显得很空旷,而且特别干净整齐 。客厅里只有标配的沙发茶几,电视柜上面放着个不大的电视,靠墙边是个支起来的饭桌,上边堆满了书和卷子,米乐平时应该就是在这儿学习的。这边的房子都挺老的,不过晚上一开灯还是很亮堂,特别是屋里除了桌上堆着书,几乎没有别的杂物,看起来更宽敞了点。米乐让他在沙发上坐,林说也没坐,直接跟着米乐去了他的房间。




米乐的房间很小,有张被子胡乱团在一角的单人床,和一张明显不适合高中生的小书桌,大概是他小时候家里买的,一直没换过。




书桌前的椅背上搭着校服的外套和裤子,米乐把书包放在椅子上,转过来看着他,“晚上你睡我床吧,我睡沙发。”




林说回头瞟了一眼,米乐房间对面的房间关着门,大概是他爸妈的卧室。




 “那屋不用想了,我不想动那屋。”米乐见他回头看,说了一句。




 “那我睡沙发吧,”林说看了一圈,“你这床跟沙发也差不多了,还不如沙发整齐。”




米乐白了他一眼,“随你便。”




两个人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




林说走到米乐桌边看了眼他桌上堆着的书,除了初中高中的教材练习册一本多余的书都没有。不过有一本物理竞赛的经典绿皮书,林说看着眼熟伸手抽了出来,果然是他们高一时刷过的那本。米乐这本看起来翻得也挺旧了,不过上边没写多少字,只有偶尔几道题旁边有零星一两行标注,林说仔细看了两眼也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你高一时候就想走竞赛了么?”林说一边随手翻着书一边问。




 “我没想过,”米乐在床上坐下,“那本是我们之前的物理老师给我的,让我有空看着玩儿,我感觉还挺有意思的,没事就拿出来翻翻。”




 “你就刷了这一本?”林说虽然早就发现米乐不是一般的聪明,但是还是有点震惊。以这半年来他看到的米乐做竞赛题的状态,丝毫不比他们这些中考完就开始系统地上课训练的人差。




 “嗯,”米乐往后倒了倒靠着墙,“其实我没怎么想过竞赛什么的,我跟你们不太一样,之前连高考什么的都没怎么想过,就走一步算一步。”




说到这儿,林说想起来件事,“你爸妈晚上…不回来吗?”




米乐看了他一会儿,坐直了身体拍拍旁边的床示意他过去坐下。




 “我一次都跟你说明白吧,”米乐等他坐下后转过来跟他说,“省着你总惦记着要问还不好问的。”




林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刚上学我妈就走了,我爸上个月去世了。”米乐说。




林说没想到他说得这么浓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看米乐的样子似乎也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两句话就说完了。




 “上个月…就考试前你没来那阵儿?”林说算了一下,“我以为你是因为住院,对了,你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这种伤有个一两个月也差不多了,当时是因为住院,但是也有别的原因,”米乐顿了顿,看着林说露出个有点奇怪的表情,“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么?”




 “怎么…?”林说下意识不想说出那个字,有点看不明白米乐的表情。




 “说起来其实挺好笑的,”米乐轻轻笑了一下,带了丝嘲讽,“他打我的时候喝多了,自己猝死了。”




 “我叫救护车来的时候,大夫来了一看家里乱七八糟的,转头就报了警。”




 “他们以为是我动的手。”




 “他可能是故意的吧,临死之前也要再整我一次。”




米乐断断续续地说着。之前所有林说不敢细想的猜测,终于都被证明是事实。虽然他早有准备,但是真的从米乐嘴里听到这些话,林说还是感觉心里狠狠地拧成了一团,特别不是滋味儿。




米乐一只手在床单上揪着,转过来看了林说一眼,“吓着了?”




林说看着他摇摇头。




 “你不怕么?”米乐又问。




 “怕什么?”




 “我爸是个人渣,”米乐看起来很认真,“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有爹生没娘养的人,我的基因里也带着暴力倾向,我家庭不幸福,从小跟一群混混一起长大,从来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说不定我……”




米乐顿住了。




林说伸了只手过来放在他头上,轻轻抓了抓。




 “就算你抽烟喝酒纹身烫头,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




米乐的下巴皱了一下,仰头往后靠在了窗台上,“太没创意了你。”




林说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打不过我。”




米乐没看他,直接伸腿给了他一脚。




米乐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拎了两袋牛奶,他们一人一袋打开喝了。好不容易放假,他们都不想这么早睡,就算没什么事干只是干坐着也不想去睡觉。




 “玩儿会儿游戏吧。”林说闲了半天终于说。




 “你手机都没带,玩儿什么游戏,”米乐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床上,“你要是想看我玩儿也行。”




 “来我指导你一下。”林说伸手拿过他的手机。




两个人趴床上玩儿了会儿游戏,突然弹出来条微信消息,米乐点开一看,是向横发来的。




 “林说跟你在一块儿吗?”




米乐看了一眼林说,林说也看到了消息,示意他直接回。




 “嗯,他没带手机没带钱,先上我家来了”




过了一会儿,向横的消息又来了。




 “他爸妈看他什么都没带就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找到我爸妈这儿了,我爸妈直接就说我们回老家了,我就猜他可能跟你在一块儿,还真是”




 “他晚上不打算回家了?”马上又来了一条。




米乐又看了林说一眼,林说直接拿起手机发了句语音,“明天睡醒了就回,帮我告诉他们没事”




向横回了个ok的手势,“你俩好好玩儿吧”,就没再回复。




俩人又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林说突然觉得有点饿,想起来刚才吃饭吃了一半就跑出来,又生了一通气,大概全给耗没了,坐起来问米乐,“有吃的没?”




米乐也翻身坐起来,“没有零食,但是我也有点儿饿,弄点儿饭吃吧。”




林说跟着米乐走到厨房,“你还会做饭呢?”




 “都是为了生活啊,大少爷,”米乐伸手拉开冰箱门,“想吃什么?”




 “辣子鸡。”林说脱口而出。




米乐一扬手就要把刚拿出来的两个鸡蛋甩他身上,“你还真不客气,就炒饭了。”




林说站在厨房门口看米乐动作流畅地热锅下油打鸡蛋切葱花火腿肠,不出十分钟就满屋飘香出锅了两大盘炒饭。




饭桌上都堆着米乐的书,他们直接在沙发上一人一盘开吃,俩人都是真饿了,而且炒饭闻着特别香,没一会儿就一扫而光。




 “太好吃了,”林说往后瘫在沙发上,手摸着肚子感叹了一声,“爽”。




米乐也在旁边瘫了一会儿,“不看是谁做的,下次给你做大菜,我感觉我做饭特别有天赋,”抬脚踢了踢林说,“洗碗去。”




林说心满意足地去洗了两个盘子,俩人又跑回床上窝着看起了游戏直播视频。




米乐不知道一下午上了几节课,可能是有点累了,又刚吃饱,没过一会儿就趴着睡着了。林说戳了他两下看他没反应,退出了游戏视频,准备把手机放到一边时看到视频应用旁边的相册,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点开看了一下。米乐的相册果然很空,大部分都是随手照的练习册或是演草纸上的答案,最近的还有两张看起来是给学生留的作业题,唯一可以算作照片的,就只有之前他们一起照的那几张自拍,被米乐专门建了个相册放着,相册名只有一个字,“帅”。




林说看着相册乐了一会儿,想了想转过来躺在床上,头歪过一点靠在米乐脑袋上,打开了相机调成自拍。米乐因为趴着只能照到小半个侧脸,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呆呆的,林说举着手机拍了几张,一会儿抬手揪着米乐的头发一会儿伸手假装戳他脸,自己摆弄了半天,最后把照片全都存进了“帅”的相册里。




一通折腾完,林说把手机放到旁边桌上,下床去关了灯,又走回来把团成一团的被子抖了抖,上床躺在米乐旁边把被子拉到两人身上盖好。他一点都不想去睡沙发,俩人挤一挤还比较暖和。




躺在床上,林说感觉自己心里异常的平静。他发现和米乐在一起时他总是可以神奇地忘记其他的烦恼,米乐不仅没有他自己说的什么暴力倾向,反而很能安抚人心。他突然觉得老爸他们怎么想他,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他还是不会听话去做他们让他做的事,也不想再跟他们吵了,但是他觉得他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他不是不想出国,但是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出。睡意慢慢袭来,林说迷迷糊糊地想,明天回家后就好好和老爸说说吧。自己一定可以做好的。




年前的时间过的很快,自从上次林说来家里住过一宿,米乐去市里给学生上课时他们总会约个饭什么的,但是上周林说跟他说自己要和爸妈回老家过年了,只能回来再约。米乐也是上周最后去给几个学生挨个上了个课,转眼就到大年夜了。




林说和向横都回老家过年了。米乐觉得很新鲜,还让林说到时给他发点照片看看回老家过年都会干点儿什么。他没老家可以回,亲戚也根本不认识几个,以前过年家里也没人,这么多年都没什么过年的概念。




今年家里更是没人了。米乐提前两天去买了点菜在家囤着,又特意买了点零食算是过年,一整天在家待着玩游戏刷题,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不同的,外面总是有鞭炮烟花声响个不停,一打开朋友圈都是各种年夜饭和拜年的祝福。




米乐对于过年本身没什么感觉,只是又一次感觉到了和周围世界深深的隔离感。




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隔离感。




他上小学起周围同学就不太敢和他玩,大概是听说了他家里的情况,也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总顺路和之前南区那帮人一起上学放学,那几个人是知名的事儿精,从小学起就麻烦不断。他身边就只有这群事儿精敢靠过来,而米乐又并不是很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




他听到过很多人对他的评价,同学的,老师的,家人的。




有人说他聪明,有人说他冷漠,有人说他坚强,有人说他阴沉,也有人说他温柔。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




米乐刚上小学的时候,妈妈还在家里。有一次米乐偷偷听到妈妈给姥姥打电话,说不要再住在这里了。




然后他看到妈妈在偷偷打包行李。




他有点开心,也收拾了几个不知道哪儿捡的小石头和仅有的一个玩具车一直装在书包里,等着姥姥家的人来。




过了几天的一个周六早上,姥姥果然和舅舅一起来了,他们帮妈妈拎着行李箱和几个袋子出门了,妈妈背着包走在最后,米乐也背上了自己的书包跟在了后面。




要出门时,妈妈突然转过身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米乐的头,“米乐你乖乖在家等爸爸回来,妈妈先出趟门。”




然后在米乐的面前关上了家门。




那天米乐抱着书包一个人坐在家里,从天亮坐到天黑。傍晚时,那个人回来了,一进屋就去了卧室,然后米乐听到卧室里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




那是米乐第一次被打到住进了医院。




米乐听周围的邻居说,姥姥他们觉得自己是那个人的孩子,以后一定也不是好东西。




不是这样的。他们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和爸爸妈妈还一起出去玩过,有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夸过他,说这孩子聪明,长大一定不一般。




当时那个人难得心情好,又是在外面,伸手摸了摸米乐的头,低头冲他笑了一下,“是啊,我儿子看着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哈哈。”




米乐翻遍所有的记忆,大概就只有这一刻可以把那个人和温情两个字联系起来。




而这一瞬间的温情,不管米乐后来受了多少毒打和虐待,都没有忘记过。




后来上了初中,米乐知道了中考之后是可以按分数报考学校的。南区没有什么好高中,米乐的老师建议他去十八中。米乐自己查了一下,发现如果成绩足够好的话十八中甚至会给补贴,可以免费住校。




学习对于米乐来说一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米乐对中考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备考。




中考成绩出来后,米乐在家里接到了十八中招生老师的电话。他的成绩全市都能排在前面,招生老师说,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米乐捏着电话,手兴奋地微微发抖。




报好了志愿后,米乐几乎每天都往学校跑一趟,看看录取通知来了没有。学校收发室的大爷认识他,一见到他就笑,说这么好的成绩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天天来看。




但是米乐终究没有拿到十八中的录取通知。




看到南区一中的录取信时,米乐整个人都懵了。他拿着信去找班主任,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班主任很惊讶,问他你不知道吗?那天你报了志愿走了后你爸爸来改了次志愿,他说你回家想了一阵儿又觉得不想去离家远的地方上学,我还很奇怪你不是一直想去十八中,但是你爸爸很坚持,说你已经决定了,我本来想联系你问一下,但是你爸爸说你已经坐车去爷爷家玩了,所以才让他来改。




米乐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愤怒,觉得血管里的血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炸了。他拿着录取信坐在沙发上等着,一直到后半夜,那人终于回来了。




米乐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你改了我的志愿?”




那人看起来又喝多了,伸手过来拿米乐捏在手里的录取信过去看了一眼,“唷,南区一中,这才对么。你小子主意挺正啊?要不是你老师打电话来确认我都不知道还有报志愿这么件事儿。”




米乐疯了一样扑了过去,还没长成的身体就算是出离愤怒的状态依然无法和成年人抗衡,被那人借着酒劲儿压了下来。




最后米乐浑身青紫地躺在地上,旁边是刚刚砸散了的一把椅子,那人站在米乐旁边,伸脚踢了踢米乐的头。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眼儿?你上什么十八中,给我老实在这儿待着得了。”




米乐不记得那次自己哭了多久。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上高中之后,米乐的成绩震惊了南区一中的所有老师,他们都不明白这么个学生为什么会在这儿,又在听说他家里情况后无奈地摇摇头。不管哪科的考试,米乐都是最高分,而且永远甩开第二名几十分,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上,米乐的名字遥遥领先地排在第一的位置,显得孤独而倔强。




学校的老师都很喜欢他,特别是物理老师,似乎被他重新点燃了教学热情,总是拉着他问最近状态怎么样,没事就单独塞给他几张卷子。




到了高一下学期,学校里传出消息说要和十八中合并时,米乐的班主任还专门找他谈了话,说这个机会简直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让他稳住心态,期末考试一定抓住机会,争取被分到最好的班级。




米乐说不开心是假的,但是他经历了太多次的失望,而且一次比一次让他痛不欲生,他已经不敢再抱有什么期待,只是暗自咬着牙学习。




期末考试前一周,他回到家时看到家里又支起了牌桌,一进屋烟味儿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米乐屏住呼吸往自己房间走时被人伸手一把拉住了。




“乐乐,有几个叔叔让你这次期末考试给帮个忙,你把这几个手机号记一下,到时候去厕所传个答案。”




就算对面前的人腐烂的本质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米乐此刻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让我干什么?”




“传个答案,你这什么表情,都是你们从小玩儿到大的好朋友帮个忙怎么了?”




米乐僵着声音说,“不可能。”




那人随手抓了一把麻将砸过来,“不可能?我问你干不干了么?老子钱都收了,你不干也得干。”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米乐还是会在看到东西向他挥过来时感到深深的恐惧。最后几个牌友把那人拉回去,米乐才慢慢爬起来,听到那人坐回牌桌旁,“你自己看着办,要是给我惹麻烦,”那人回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你知道后果。”




期末考试那天,米乐坐在厕所里时,感觉自己大概真的要烂在这里了。




不管他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的。




不管有多少次的希望,后面都会跟着同等次数的失望。




后来事情因为他的策划并没被发现,但是米乐真的来到自己曾经无比向往的十八中的那天,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变了。他站在开学典礼的发言台上,听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可笑。




坐在下面的十八中的学生,看起来都天真而纯粹。




他们都是真正的好学生。自己永远不会是他们的一员。




米乐没开灯,走到阳台上的窗户边看着外面。




快到十二点了,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烟花声,老房子隔音不好,能听到邻居家传来的电视里春晚的声音,打牌的声音,和楼上小孩子跑来跑去踩在地上的声音。他没交电视费,也没有春晚可以看。整个世界都在团聚沸腾,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背后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家,面前是烟花盛放万家灯火。米乐想,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了。一个人站在整个世界之外,永远和周围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同类的定义应该是什么,他只是发现了自己一直都是个异类。




但是就算是异类,也该有同类的吧?




窗台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米乐拿起来看到时间刚好是十二点整。




“喂喂喂!米乐,能听见吗??我这儿有点儿吵…米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林说努力喊出来的声音夹在一片喧闹的人声鞭炮声里,听不太真切,但是他喊得不屈不挠,“祝你新年长高!考试考好!天天开心!!等我回去请你吃饭!快过十二点了,快快快跟我说新年快乐!”




新年到了,漫天的烟花在眼前成片地绽开,点亮了整个夜空。




米乐站在阳台窗前,一手捂着眼睛,一手举着手机,吸了吸鼻子,“新年快乐。”







教室里很安静,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在空气里打出一道迷蒙的光路,除了偶尔桌椅蹭到地面的短促摩擦声和书本翻动声,只能依稀听见窗外不知是哪个班级上体活课在楼下踢球,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被双层窗户过滤得模糊不清。




明明是最适合思考的环境,林说对着面前的题却看着看着就走了神,不自觉地偏了偏头盯着旁边米乐手里转得上下翻飞的笔。米乐做题不习惯写字,总是一只手撑着下巴低头看题,一只手拿着笔转来转去,转笔的花样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林说一盯就是半天,那支跳动的笔却突然朝他眼前飞了过来。林说吓了一跳,一下被从神游的状态里拉了回来,那支笔却堪堪停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又被收了回去。林说顺着收回的方向看到米乐,米乐还是低头看着题,手里的笔伸到林说这边在他面前的题上点了点,“想什么呢,做题。”




林说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笔低头看了两眼题,又总觉得专注不起来,被窗外的声音吸引得朝外面看去。




天气变暖得很快,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窗外的树上已经开始显现隐约的绿意。




放寒假回来后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竞赛班的同学都不再去教室上课,而是每个班给安排了一个专属自习室。刚开学时,米乐和林说就收拾了所有的书和杂物,去自习室找了靠窗的两个位置占好。向横的自习室在楼上,和化学竞赛的在一起,他们和数学的离得比较近。




“省里的模拟联赛你去吗?”林说突然想起来,凑过去问米乐。




米乐点点头,“去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去。”




“哦,”林说其实有点意外,“你还知道机会呢?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无欲无求的。”




米乐啧了一下,“我们这种干大事的人,从来只做事不说话。”开始在纸上算起来,不再理他。




中午午休,他们俩去楼上叫了向横一起去校门口街上的烧烤店吃饭。




刚坐下点了菜,向横就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抬头颓废地靠着墙,“我受不了了,我现在看到任何跟动物有关的食物都会想到解剖图。”




“我们现在看到灯都会想分析测算一下里面电阻丝的特性,”林说去冰柜里拿了三瓶可乐回来,“现在眼前就会浮现开瓶盖的受力分析图。”




米乐拿过可乐喝了一口,“嗯,这个甜度的糖水折射率大概是…”




“够了,”向横瞪了一眼过来,转过身来胳膊撑在桌子上两只手抹了把脸,“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复赛倒计时168天,”林说把向横那瓶可乐推到他面前,“你们黑板上没写么。”




向横有气无力地接过可乐,来回看了他俩一眼,“是我太废了么,为什么我感觉你俩一点压力都没有。”




“我们俩每次都在找你之前先自己消化一下,”林说冲他一笑,“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我们实验比较好玩儿,昨晚上还拿电路板打了会儿乒乓球来着。”




“对,我以七比一的大比分优势赢得了今天的这顿烧烤。”米乐低头刷着手机接了一句。




“也就是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林说看着向横,手指了指米乐,“这个人,各种耍赖,完全不讲规则。”




米乐看着手机头都没抬,“用电路板打的乒乓球还讲规则?”




“之前都说好了的过了线就…”




“我打的是升级版的规则,你该更新系统了。”




林说也不跟他废话了,伸手过去要捏他脖子,米乐缩了一下脖子,眼睛还是盯着手机,“干嘛干嘛殴打对手么裁判!裁判呢!”




向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打打闹闹,叹了口气坐在旁边喝自己的可乐。




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你们省里有联赛没?”林说一边吃一边抬头问向横。




“再过两周吧,”向横说,“感觉有点儿紧张啊,第一次正经考竞赛。”




“你之前是不是说报了哪儿的旁听集训班来着?”




“T大的,五月份过去,我看他们也有物理的,你俩没报?”




米乐把烤肠从签子上撸下来,看着向横摇了摇头,又看看林说。




“我也没报,”林说看了米乐一眼,回头跟向横说,“我爸你也知道,我也没法跟他们要报名费车费什么的,算了吧自己在学校看也一样。”




向横点点头表示了解,“那我到时候去找找物理班的人帮你俩要点题回来,反正你俩也用不着老师,感觉就没有你俩研究不出来的题。”




米乐拿可乐瓶和向横的碰了一下,“太客气了,说什么大实话。”




林说也去和他碰了一下。向横说的没错,各种旁听班肯定对竞赛有帮助,但是如果实力足够强也绝对是可以一人成军的。而他们有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没碰到什么完全没思路根本解不出来的题。




省里联赛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




考试地点在隔壁市的C大,他们没空参观下校园,直接被带到了考场楼下等着。林说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发现米乐面前站了个带眼镜的同学,看校服不是他们学校的,像是仅次于十八中的另外一所重点高中。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林说看不到米乐的表情,只觉得那个小眼镜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很友善。




“去了十八中了不起么?”




林说走到米乐身后时听到小眼镜说的话,不由抬头皱了下眉。米乐还没反应,对面的小眼镜先看到了林说过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两眼就走了。




“这人谁啊?”林说冲小眼镜走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初中同学,不用理他。”米乐说。




“他什么毛病?”林说觉得莫名其妙。




“一直这样,”米乐伸了个懒腰,看了林说一眼,“因为他考不过我。”




林说翻了个白眼,过了半天才感叹了一句,“靠,这么无聊。”




“其实我也挺理解他的,”米乐淡淡地说,“他跟我差不多,学习就是唯一的出路了,”两个人边说着边走上楼找自己的考场,“但是我比他幸运一点,我学得比他好。”




“你可太谦虚了,”林说冲他摇了摇头,“把你仅有的谦虚留在正地方行吗。”




真的坐在了考场里,林说才感受到压力,一整层的五个大阶梯教室全部被用作了这次模考的考场,每个考场里都是满满的人。他第一次意识到光是一个省里就有这么多的竞争对手,每个人的目标都是名额只有十几人的省队。只有通过了初赛复赛被选入了省队,他们才有机会去参加省里的集训,为最终的国家级决赛做准备。而竞赛真正的终点,其实在决赛后选拔出的国家集训队,只有大浪淘沙最后全国范围内精选出的学生才有资格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比赛。大多数的学生会止步于省队,能进到决赛拿上金牌或是银牌的,就基本上没有签不下的大学了。




现在林说一眼望去,只觉得所有人看起来都强得不像话。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陆续有人交卷走了。林说刚做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抬眼看了前面的米乐一眼,米乐仍然在埋头写字。又过了一个小时,整个考场从刚开始的一百多人,到现在只剩了大概二十几个,林说扫了一眼,发现刚才那个小眼镜居然也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交卷出来等结果,他们去吃了个午饭回来就看到过了实验线的名单已经放了出来,他们都过了线,而且成绩还挺靠前。林说这才确定,大部分的人大概只是来划水的,但是剩下的那批确实也是真正的强敌。




下午考完了实验,晚上才有车回去,他们还剩一下午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大部分同学都和老师直接待在了C大图书馆,但是林说和米乐想难得出来转换一下心情,打算去市里转转。




两人说好米乐去跟老师打个招呼,林说去旁边小超市买瓶水。等林说回来时,看到米乐站在图书馆门口,旁边又是上午那个小眼镜,冲着米乐嚷嚷着什么,声音还不低,林说隐约听到了作弊和资格什么的。米乐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眼镜,眼神波澜不惊,像在看着一坨会动的垃圾。




林说突然有点佩服这个小眼镜,他想如果是自己被米乐用这样的眼神看上一眼,大概就会挫败得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但是这个小眼镜居然顶住压力不屈不挠地说了这么半天。




“让你十八中的同学听到你以前干的这些脏事儿,你猜他们会怎么想?”小眼镜盯着米乐,笑得发狠,可是面前的米乐依然无动于衷,就像之前他们每一次这样面对面时,米乐都像是根本看不见他。他心里忍不住泛出更加恶毒的想法,恨不能马上去找十八中的带队老师汇报他知道的一切,旁边却突然有只手搭在了他肩上,紧接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他十八中的同学已经知道了,并且现在非常想揍你。”




小眼镜一侧头,看到一张异常美艳动人的脸就在自己面前近到不能再近的位置,看起来特别适合眯起来温柔浅笑的一双眼中却满是不爽和威胁,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小眼镜心情十分复杂地感觉自己心漏跳了一拍,而面前的米乐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看了自己旁边的人一眼,又冲着自己身后的方向扬了扬头,“说完了就回吧,你们老师等你呢。”




身旁的人松手朝米乐那边走了过去,把刚买的水随手递给米乐,两个人转身往十八中集合的方向走了。小眼镜一个人被留在了他们身后,刚才还很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他感觉自己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看不清两人离开的背影。




身后老师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小眼镜抬手挡着阳光,面前的两人已经走远看不见了。他忍不住扯出一个自嘲的笑,闭上眼静静地又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走回了自己学校的队伍。




林说和米乐坐车到了市中心,两个人转悠转悠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




“你去没去过科技馆?”走到一个街口,米乐突然问。




林说看了他一眼,顺着米乐视线的方向看到了C市的科技馆,看起来挺新,设计得很有现代感。




林说想了一下,“没去过这个,去看看呗。”




两个人买了票进去,看门口的介绍科技馆还是去年新建的。米乐一进来就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好奇,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好像什么都很新鲜,完全不像个刚刚还熟练使用示波器的高中竞赛生。林说没想到米乐能在科技馆里玩儿得这么开心,光是一个泡泡机就让他在那儿自己拉来拉去玩儿了半天,又跟一群刚到他腰的小学生抢着摸静电球,米乐挤在里面鹤立鸡群,林说简直没眼看。




一楼都是些最基础的设施,上到二楼还有比较有趣的镜子迷宫之类的,林说拿着场馆介绍低头看着地图,面前是横跨整个场馆中间大厅的玻璃桥,抬手指了指对面,“那边有个星空馆,过去看看?”




米乐往前探了探身子朝玻璃桥下边看了一眼,又退回来四周张望了一圈,“有没有别的路?”




“走这个桥不是挺有意思的吗?”林说看出了米乐在想什么,冲他笑得不怀好意,“别的路太远了耽误时间。”




米乐被他笑得一阵不爽,抬脚就往桥上走,大步走了几步还是抓着栏杆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位置。




“哎那边有条小路,我从那边过去哈。”林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地图,居然转身就要走。




“靠,”米乐又往下看了一眼,站在桥上一脸纠结,“别闹了快过来。”




林说就是不过去,还站在那边掏出手机对着他照了两张,抬头一脸真诚地说,“其实我恐高。”




“滚,”米乐手一直没从栏杆上放下来,看起来有点腿软,声音也放软了点,“哎你快过来嘛…”




林说终于走了过来,但是米乐怎么都不肯松手往前走,林说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把他两只手扒了下来,转过来拉着他后退着往对面一步一步挪,“你拉着我手就行,没事儿掉不下去,我带着你走还怕什么。”




米乐脑袋僵硬地抬着不往下看,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他,还是只敢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蹭。




“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我带着你走。”




米乐真的闭上了眼睛,而且闭得紧紧的,“啊怎么这么远为什么还没到…”




后边突然跑上来两个小孩儿,看到他们俩在这儿磨磨蹭蹭,非常欠揍地大笑了起来,并且在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蹦了两下。




米乐一听到脚步声就瞬间睁开眼,看到他俩蹦起来的时候都快跪下了,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俩小孩儿直到他俩跑远,话都没说出来,回头冲林说露出一个告状的表情。




林说想,自己刚见到面前这个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今天的。好不容易挪到对面,林说去星球馆的一路上都用地图挡着脸,但是眼睛弯起来的角度还是出卖了他。米乐已经破罐破摔不想再阻止他了,只是终于找回了刚刚丧失的语言能力,絮絮叨叨地停不下来,反复念叨着玻璃的成像特性和别让我再看着那俩小兔崽子。




星球馆的棚顶是弧形的,地上零零散散摆了好多四角懒人沙发,每二十分钟会播放一次视频投影。他们走到中间的位置挑了两个沙发躺下来,刚好这一轮的播放开始,整个馆都黑了下来。沙发躺着还挺舒服的,他们面对着的棚顶开始浮现星星点点的亮光,馆里没几个人,但是在背景音乐中还能听到不远处一个爸爸小声地跟旁边的小儿子讲,这个是大熊星座,那里是北斗七星……




眼前的星空投影慢慢变换着角度,从太阳系的行星开始依次推进放大又缩小,带着不同颜色花纹的星球缓缓飘过又旋转着远离,背景是闪烁变幻望不到边际的宇宙银河,在一片黑暗的场馆中,真的让人有种身处太空的错觉。




他们静静地躺着,谁也没说话,这种氛围很神奇,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感觉。林说从来没有专门去看过真正的星空,他突然觉得等高考完找米乐一起去看星星应该也不错。




米乐突然伸手戳了戳他,靠过来小声说,“他们怎么不写点参数?只给看形状颜色不给半径和引力,看得我浑身难受。”




林说被他一句话瞬间从飘渺的外太空拉回了自习室的课桌前,心里那么点儿浪漫感觉全给打没了,默默地转过头看着他,“再给你次机会,重新想句话说。”




米乐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回去躺好没再出声。就在林说都忘了这事儿的时候,他听到米乐又凑过来悄悄地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声音轻飘飘的像搔了一下耳朵。




林说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没什么,还挺好玩儿的。”




“我一直特别想来科技馆,”米乐说,“小时候学校组织去过一次市里的那个,我没去成。”




米乐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气声,听起来有点遗憾又有点伤感。




“那个我去过,”林说也轻轻地说,“特别旧,比这个小多了。今天这个更好。”




米乐静了一会儿才又出声,“我觉得也是。”




等他们晚上回到C大和老师同学汇合,才知道总分已经都排出来了。他们俩成绩很相似,一个排第三,一个排第五,是十八中这次来的人里面分最高的两个。带队老师看起来很高兴,说他们前十名总共进了四个,今年大概能要到省队的四个名额。老师特别看好他们俩,回程的火车上一路上都在和他们做思想工作,要他们稳住状态,杀进省队肯定是没问题的,进集训队也不是没有希望,至少要保银争金。米乐大概听了五分钟就开始放空,林说不得不一直带着点笑应付着,不过心里也开始期待起之后他们一起去省队集训的样子。




回到学校,他们也互相打听了一下别的科模考的情况,向横果然也进了省队的排名线。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一天的变小,经过了这次考试,有人信心大增,也有人满心懊悔。一种竞赛,百般滋味,而这次模考只是一个开始,有人因此退出,也有人不放弃地开始找各种集训班。林说和米乐都没有出去报班的想法,一直守在自习室里,他们座位上堆的书越来越多,出去闲逛的时间越来越少,偶然间听到窗外传来的蝉鸣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初夏。




这天晚上,向横正在埋头算题,突然一个小纸团飞到面前桌面上。向横抬头看了一圈,看到了正在门口蹦哒着怒刷存在感的两个人。见他抬头,两个人来劲儿了似的又一个接一个地扔过来一堆小纸团。旁边已经有同学抬头有点不爽地看过来,向横赶紧放下笔走出去。




“发个微信就行的事儿,你俩可真是闲的,”向横出来伸了个懒腰,“什么事儿?”




林说揽着他往楼梯走,“没事儿,出去耍一圈儿,你后天就走了吧。”




T大的旁听班下周开始,后天向横就要出发去外地了,想想要等回来才能见着,向横顺从地跟着他们下了楼。




三个人去小超市买了点零食一边吃一边在校园里转了半天,互相交流了一下最近听到的各种八卦,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绕着操场走到第三圈的时候,林说突然提议去江边转转。




他们就真的摸黑跑到了江边,看到路边的共享单车又心痒地一人扫了辆车骑。




初夏的晚上还不是很闷热,江边吹来的风带着点凉凉的气息,骑车带起的速度让晚风都变得清爽起来。向横看着周围慢慢变换角度的城市夜景,感觉脑子里所有记了好久的实验操作和解不出来的题都突然消失了,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轻飘飘的,好像再骑快点就能顺着江边朦朦胧胧的灯光一路飞起来。前面林说和米乐两个人一边骑车一边很无聊地你推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向横突然加速蹬了两下从他俩中间穿了过去,无视了后边传来的吐槽声,越骑越快。林说和米乐没想被他甩下,也来了劲儿,谁也不知道在比什么,只是闷着头往前冲。




前面是架跨江大桥,桥那边也是灯火通明连了满岸,向横想都没想就大吼了一声朝桥上冲了过去。




“他怎么回事儿?”米乐喘着气儿喊了一句。




“不知道,压力太大逼疯了吧。”林说也喘着气儿回,但是仍然没减速紧跟着向横也骑上了桥。




米乐翻了个白眼,忍着腿上开始泛出的酸痛,跟在了两人后边。




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宽,下面通了轻轨还有一定的高度差,三个人接近最高点的时候都因为一下骑得太猛有点喘不上来气儿。米乐看到前面上到桥顶的向横突然捏了一下闸,林说也顿在了他旁边。米乐过去停在他俩旁边,不知道又怎么了,跟林说一起看了向横一眼,向横转过头看着他俩,看起来有点兴奋,伸手一指前边的下坡,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一点,“一起啊!我数三二一!”




林说和米乐对视一眼,虽然莫名其妙但也被他的情绪带得有点激动起来。




“三!”




“二!”




“一!”




“啊啊啊啊啊!”




也不知道谁先喊的,向横的三二一刚喊完,三个人就一起大喊着顺着桥一路滑行下去,耳边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眼前只能看到对岸夜色中的一片灯火,恍然间竟真的像顺着风飞了起来。下坡这段路也很长,他们一路喊着叫着笑着,不知道把什么扔在了身后,抛进了茫茫江水里,留在了点点路灯光下。




一直到下到了桥底又顺势沿江滑出去一条街,三个人都还笑得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林说先停了车靠在一边,跨到江边的围栏上坐着,一边笑着喘气一边指着他俩,“笑什么笑啊,待会儿还得骑回去。”




“骑回去干嘛,前边儿就能还车,你把脑子扔江里了?”向横也把车往旁边一停,过来靠在栏杆上,躲过了林说挥过来的手。




米乐还坐在车上,一只脚撑着地,整个人往前趴在车把上,“我靠,你们突然抽什么疯,我腿都要抽筋儿了。”




林说又笑了一会儿,伸手推了向横一把,“都怪他。”




“啊!”向横没理他,手撑着栏杆又冲着江上吼了一嗓子。




林说离他太近,捂了下耳朵,“没事儿吧你,我早跟你说别去学生物……”




“啊!”米乐也跟着在后边儿吼了一嗓子。




“哎不是,”林说乐了,“今天这都什么毛病啊。”




三个人闹来闹去在江边儿又吼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被夜风吹得有点头疼。




等到他们都冷静下来去还了车,街上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




回学校的轻轨上,车厢里空荡荡的,他们并排跪在车座上看着窗外的夜景,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抬头看一眼这个城市。这个他们从小长到大的城市,他们再过一年就要离开了。




“你们说要是竞赛走成了,”向横突然说,“还上高三么?我怎么感觉好像高中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一样。”




“我想上,”林说还是看着窗外,“我还是打算高考,给自己一个交代吧,你呢。”林说推了推米乐。




“不上。”米乐说。




向横和林说都转过来看着他,米乐从车窗里看了他俩一眼,“要是竞赛走成了,我就去找个辅导学校教课赚点钱。”




向横突然意识到米乐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他很少有这种感觉,自从和米乐混熟了他就觉得这人只是表面看着高冷,其实像个小孩儿。他不太了解米乐的家庭情况,只是听林说稍微提过一句,他也没太在意。毕竟他先认识的是米乐这个人,而他觉得这个人挺单纯挺有意思,也不关心其他的。米乐猛然自己把他们之间的区别提到面前,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林说倒像没太在意,在旁边打量了米乐两眼,“你觉得自己面试能过么?你看着就不像会拿粉笔写字的,像拿粉笔头打人的。”




米乐啧了一下,“下次给你看之前学生家长帮我介绍学生时候给我写的推荐信,我这么为人师表居然到现在还不能在你心里树立威信。”




林说笑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去问向横,“你想好去哪个学校了?”




“我想去的一直就那一个,”向横说,“去了转医学部吧,还不知道能不能走成。你呢?”




“T大吧,其实我对学校没你那种感觉,要去就去最好的,你想去哪儿?”




“我?签到哪儿算哪儿吧,”米乐想了一下,“我感觉去哪儿都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




“那不行,”林说突然来劲儿了,“你得去T大,咱俩签一个专业,一起炸实验室去。”




“你今天晚上智商怎么一直掉线,”米乐斜了他一眼,“咱俩报一个专业干嘛,抢名额么。”




“有的专业招的人多,但是肯定要报一个学校,”林说似乎已经开始想象大学生活,“还是去一个专业比较好,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个宿舍呢。”




向横在旁边戳了他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不是有你梦寐以求的大学么?”林说看着他乐了,“反正离得都不远,到时候我俩找你玩儿去。”




“谁说要去T大了?”米乐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决定了去向,“我还想去G大呢。”




“你刚说完去哪儿都一样,别挣扎了,跟我去T大我还能罩着你。”




“你可算了吧,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能惹事儿呢?前两天刚买了两盒关东煮,”米乐一想起这事儿就来气,冲着向横告状,“旁边一个大姐喊抓小偷,这人把关东煮往我身上一扣就蹿出去抓小偷去了,连自己追的是谁都没看清,结果是那大姐自己把钱包忘车筐里了。”




“哈哈哈,”向横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对米乐深表同情,“他一直这样,路见不平三头牛都拽不回来。”




“你下次见义勇为之前能不能先带上点你引以为傲的脑子,并关照一下身边的同学?一盒汤洒了半盒在我腿上。”




“我真看着有个人往那边跑来着,谁知道他路过得那么巧,”林说想起来那天跑回去之后米乐一手举着一盒关东煮裤脚淌汤眼角跳青筋,后来一晚上自习室里都飘着一股关东煮的味儿,也有点想笑,“我不是帮你洗那条裤子了么?还赔了你一根烤肠。”




“这是一根烤肠的问题么?你也不看看是谁你就追,要是人家身上有刀呢?而且你知道刚盛出来的关东煮多烫么?”




“行行行下次你拉着我,我要是不听回头就请你吃三根烤肠。”林说笑得靠在了米乐身上。




“我以见证人的身份要求一根烤肠作为报酬。”向横在旁边举手。




“好说好说。”米乐大手一挥,冲向横比了个ok。




三个人折腾了半天回到学校,发现整个教学楼仍然亮满了灯,楼里静得让人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路过的教室里所有同学都像他们离开前一样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埋头看书。时间在这里好像被按了暂停,而他们短暂地逃到了另一个时空,度过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夜晚。




上了楼走到物竞教室的楼层,林说和米乐跟向横挥手后转身朝自习室走过去,向横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两个人回物竞自习室的背影,又转头看看生竞教室在的楼上,突然觉得有点寂寞。他甩甩头想把没用的感觉甩出去,抬脚上楼走回自己的自习室,看到之前写了一半就被放到一边的题上,还留着他们刚才丢过来的几个小纸团,用手拢了两下全都捧起来,转身扔进了教室门口的垃圾桶,回去坐下拿起笔,重新把自己埋进了做不完的题海里。




六月份时,他们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回了家,为了给高考空出考场。老师带着他们给课桌贴准考证信息时,林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高中生活也快要结束了。去年的这时他还什么都没想过,但是今年看着布置好的考场,他开始想象,明年就会是他们了。高考过去就是高二的期末考试,他们这批搞竞赛的学生只是象征性地去参与了一下,一考完就又坐回了自己的自习室做题。没有人讨论期末考试的题怎么样,也没有人关心马上要到来的暑假。




黑板上的倒计时,只剩下50天了。




后来的日子林说已经记不太清,他只能依稀想起一些片段。他记得自己和米乐经常坐在烧烤店里吃着吃着就拿手里的签子筷子比划着整理知识线,捋到老板过来提醒他们快点吃才发现菜都凉了。还有的时候晚上去找竞赛老师讨论题,一直讨论到整栋楼都空荡荡的,保安巡逻时上楼来赶人,老师才开车把他俩各自送回家。到暑假时,普通学生全都放假回家,竞赛学生也都去外地参加各种补习班,学校里几乎没几个人,物竞的教室里就只剩下了米乐和林说两个。他们毫不客气地占山为王,经常做题做烦了就到黑板上直接写写画画,开始可能写的还是公式,后来总会变成各种扭曲的画,不知不觉玩起你画我猜。最后满满一黑板乱七八糟的天书和抽象画需要擦好久才能擦干净,乐此不疲地来来回回去厕所洗抹布都不知道要跑多少回。




八月中旬时,有高一新生入学军训,他们就很无聊地趴在窗户上享受身为学长的优越感,或者一人叼着一根冰棍专门去站军姿的队伍面前溜达一圈。林说有次指着队伍里一个身子看起来站得很正经但是表情一脸不羁的新生,说米乐当初军训时一定是这样。米乐就指着一个因为中暑躲到了旁边树下看起来生无可恋的新生,说林说一定是那样。结果两个人抛开了身为学长的尊严在旁边打打闹闹引得一群站军姿的新生侧目,被教官叫住训了一顿,手里的冰棍都化了没吃成,幸而物竞老师刚好路过才得以脱身。




林说回头想起时,觉得当时的自己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们好像走进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塔,每天都是一样的,可是每天又都很有趣,可以一直循环着过下去。直到从复赛的考场走出来等着米乐时,站在考场门口的林说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顺着人流走出了考场在的大学,一起坐上车,回到学校时天边正好是一片绚丽的晚霞,他迈下车时听到傍晚时分街上人潮的喧闹声,面前拂过一阵初秋的凉风。




林说感觉自己好像一下踏出了那座时间静止的塔,回到了现实。




他们不出预料地都顺利通过了初赛,一路走到复赛参加了实验。省队名额有十二个,十八中分到了三个,林说和米乐依然是十八中成绩最高的两个,都进了省一等奖。




查到成绩后林说就挺激动地拉着米乐查起了今年办决赛的城市,米乐也挺开心,两个人计划着考完决赛一起去附近玩儿一下放松放松。不过这股热度只持续了不到一天。




第二天学校贴出了物理竞赛省队入选名单,名单上三个名字,林说排在第一,没有米乐。林说马上跑到物竞带队老师那里问怎么回事,老师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名单就是这样没问题,让他专心在备考上,不要操心别人的事。林说无法接受这种回复,硬是戳在老师办公室耗了半天才问出来,是第四名的家长来找到学校,说米乐之前记了过有污点,不适合这个名额。




林说找到米乐时,他正在物竞自习室里收拾竞赛的习题册和课本。




“你看到名单了?”林说眼睛有点泛红,一把拉过米乐,“走跟老师说去。”




米乐把胳膊从他手里抽走,“没事儿,算了吧。”




“算了?”林说不敢相信米乐就这么接受了,他拧起眉毛,觉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扭曲,“凭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米乐看了他身后一眼,林说回头,发现是另外两个入选省队的同学刚好也进来想收拾东西,两人见林说红着眼睛回头瞪着他俩,表情都有点尴尬,冲他俩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就赶紧又出去了。




“别折腾了,”米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没什么的,我接着准备高考也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林说拍掉他的手,“你打算就这样了?起码也试试给自己争取一下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说简直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看着米乐这幅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忍不住要把气撒到米乐身上。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米乐把手里的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试过?我没试过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林说噎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米乐生气。




“没用的,”米乐很快冷静了下来,看着他的方向,眼神里却空无一物好像什么都看不见,“林说,没用的。”




米乐的眼睛很黑,林说看着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吸进去,一起陷进无边的绝望。他之前总觉得,米乐时常眼神飘忽,看起来漫不经心,是因为他总是看着远方。因为有远方,所以他可以无视眼前的所有痛苦。但是现在林说发现自己错了。米乐没有在看着远方。




米乐根本没有远方。




他每尝试着往前迈出一步,眼前都是堵更高的高墙。




他的家庭和过去会像拴着沉重铁球的锁链,紧紧地,重重地,永远地拖着他,要带他一起沉沦到暗无天日的地狱。




林说原地左右转了两圈,一脚踹在旁边的课桌上,发出了砰地一声,桌上的书噼里啪啦滑落在地,他眼前模糊了起来,“为什么啊!凭什么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怎么能这样,凭什么…”




“没有为什么,”米乐打断他,“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问凭什么的。”米乐站到他面前,两只手搭在他两边的肩上轻轻捏了捏,冲他扯出一个笑,“你高兴点儿啊,考了第一进了省队,要努力杀进国家队啊大神。”




林说偏过头闭上了眼睛,感觉脸上有东西滑落,再睁开眼时视线模糊得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心里突然一阵害怕,伸手一把搂住了米乐,“我不想一个人去,你也要去的。”




“林说,你和我不一样,”米乐在他背上拍了拍,“你的过去光明磊落,你的未来也一片光明,你要走得很远,你不用,”米乐顿住了,过了半天才像是从嗓子里挤出了后边的话,“不用管我。”




“我不,我要管,”林说用力地抱着米乐,好像一撒手就要看不见他,他觉得自己要被漫天的难过淹没了,“但是我什么都,”他甚至连话都说不连贯,身体跟着断断续续的呼吸一起抽了两下,“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到…”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自己现在去找老爸问有没有关系可以联系到学校,会不会有可能再去改一次名单。




米乐感觉林说的手用力得勒到自己胸口都微微发痛,痛得他鼻子都酸了起来,也忍不住收紧了自己在林说背上的手,头靠在他肩上蹭了蹭,“你帮了我的,我还没谢谢你。”




“别谢我,”林说看到自己的眼泪滴到了米乐衣服上,晕成了一小片阴影,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多没用,“我没有,别谢我。”




好像上课铃响了,好像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好像有谁推了门走进来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林说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们好像在自习室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感觉自己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而他又不知道自己把力气都用在了哪儿。最后两个人一起靠着墙坐在地上时,失魂落魄得像打了一场一败涂地的仗。




林说头向后仰着靠在墙上,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比较起来,就靠着他坐在旁边的米乐,仍是一副漠然无言的样子。看到米乐这样,他反而更伤心。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米乐好受一点,他无法想象米乐之前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在遇到这种事时完全不觉得难受。他想米乐心里一定是不甘心的,一定也很委屈,只是米乐完全不会表现出来。林说甚至想用力地摇一摇米乐,让他去面对这些难过的感受,让他哭出来,闹出来,像自己一样大声地喊出凭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什么都感觉不到。




“米乐,你要撑住,”林说转过来看着米乐,抓过米乐的两只手攥在手里放在胸前按住,“不要放弃。”




不要被没办法选择的家庭打败。




不要被看起来无望的努力打败。




不要被世界的冷漠和随意打败。




“你也有光明的未来,你值得,”林说把头轻轻抵在米乐额头上,看着米乐的眼睛,“你这么努力,这么好,会有回报的那天的,会来的,会好的,你要坚持住,”林说哑着嗓子说,“不要输给他们。”




米乐静静地看着他,瞳孔闪烁,显得眼睛亮晶晶的。




“好。”米乐说。




米乐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回了自己的班级。




林说也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去省队参加了集训,十月份时跟省队去参加了决赛。




他们再也没回来过这个自习室。




去参加决赛时,林说认识了很多天南地北来的物竞学生。还有省队的其他同学,他们一起训练,做题讨论吃住都在一起,这些人都聪明又有趣,大家一起干什么都很热闹,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过。




但是他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每次讨论题到激烈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猜如果是米乐会怎么想。每次听到大家一起八卦各种神人的事迹时,他总是忍不住想说,我有个同学特别厉害,他的故事可以碾压全场。你们以后一定也会听到关于他的传说,会知道他有多聪明,有多厉害,有多好。




你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




决赛结束的那天,林说从考场走出来,没和任何人讨论试题,没去问老师接下来的安排,没去各个高校来招生的签约大厅,一个人去了校园里的湖边坐着。湖边很安静,有零星几个学生在散步或是看书,偶尔有清脆的鸟鸣,树影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时不时轻轻晃两下。




林说看了会儿湖面,又抬头望了望天。




深秋的天空看起来很高很远,蓝得遥远而深邃,清亮又冷清。




成绩还没出来,高中还没念完。




但是他觉得自己的青春,在这一刻结束了。




决赛结束后,林说回到学校正好赶上一次月考。他前一天晚上刚到家,第二天早上就直接去了考场。看着语文阅读,他觉得恍如隔世。理综卷比他想象得更长,有些生物和化学题他甚至完全看不懂。下午最后一科考完,所有人都去休息吃晚饭准备晚上接着上晚自习,只有他一个人从傍晚到天黑,一直坐在考场里没动。




他在决赛里拿到了金牌,但是最终一个学校都没签。




回到家时刚好赶上吃晚饭,饭桌上老爸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签了哪个学校。




听到林说的回答后,老爸没有冲他大喊大叫,也没有冷嘲热讽,只是撂下了筷子,叹了口气,“我就说你这个性格,老是做蠢事,早晚是要吃亏。”然后走到阳台去,抽了一晚上烟。




林说没说话,安静的吃饭。他的金牌还在包里放着,没拿出来给任何人看过。




我拿了金牌。




一直到后来,到他真正长大成人,他也没有机会在家里骄傲地说出这句话。




月考的隔天林说去学校时,几乎每个人都会问他签了哪里,所有人在听到回答后都很惊讶。同学欲言又止,老师找他谈话,他们都觉得他这段时间算是白白浪费了。他得到的最真心的祝贺,反而是决赛那天晚上,米乐发消息来问他怎么样,他回了“金牌”后,米乐给他发的那句,“意料之中,打得漂亮。”




所以他们怎么会懂。




他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人。




很多人都说备战竞赛的过程很痛苦,但是他总希望那段日子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后来回头看,他一直觉得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这么热衷于竞赛,到底是因为真的喜欢物理到无以复加,还是因为单纯享受和米乐一起备战的感觉。




后来林说成为了十八中物竞学生口中的传说级大神学长,没参加任何夏令营冬令营,没去任何一所高校的培训班旁听,首战作为全省第一名进入省队,决赛收走一块金牌但是一名之差止步国家集训队,无视了所有高校递来的签约邀请,怒而回校备战高考。




只有走到最后的人会被铭记。




没有人知道那年有一个人本来也可以走得很远。




没有人知道那年有一块金牌本来也应该属于他。




但是林说永远记得。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做实验时他们手忙脚乱摔坏了万用表,他永远记得他们在暑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唱歌打闹,他永远记得他们在复赛考试前隔着整个考场交换的那个眼神。




他永远都会记得。




世界纷繁复杂,毫无逻辑可言。




很多事让人想不明白,还不让人问为什么。




但是当他们一起看着光路在水中弯折,静静地等待小锅里的水冒泡沸腾,或是拼接一块电路板看着它亮起来时,又觉得世界很纯粹,仿佛自己距离真理只有一步之遥。




这个世界总是让你失望。




但是至少我们曾一起探寻过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似乎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丝光值得去追,还有一点真理可以相信。




不管以后你在哪里,做些什么,希望这段日子能成为你的支柱。




这也是我的支柱。




中午午休前,林说收到了米乐发来的微信。




“回来了?”




林说回了个“嗯”后,米乐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中午吃饭?”




“烧烤吧。”




“楼梯口等你。”




两人坐在烧烤店里,米乐问的第一句话果然也是签了哪个学校。




“没签。”林说往两个杯子里倒了点水,推了一杯到米乐面前。




米乐伸手接过,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米乐转着手里的玻璃杯慢慢地说,“你爸肯定愁坏了。”




林说喝了口水,“反正还剩半年了,到时候看吧。我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不就是高考么,还能比经典力学难么。”




“哎哟,”米乐眯了眯眼睛,“你知道自己差了多少课文没背么?有机合成了解一下?”




“你比我好多少么?”林说看着他笑了,“也就比我多复习了两个月。”




“同样是两个月,能学成什么样得看这儿,”米乐抬手在太阳穴那儿点了两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天刚月考,应该试试的。”




“我考了。”说完林说突然有点后悔。




果然米乐露出一副看戏的表情,“明天成绩单拿来看看,让我开心一下。”




月考成绩出来的很快,这次前五十名的大榜上没有了林说和米乐的名字。中午去食堂吃饭前,米乐就发了消息来让他别忘了带着成绩单和卷子,林说不甘示弱地让米乐也带着。进食堂打好饭,两个人一坐下就互相交换了手里的一沓卷子,也不吃饭,拿着对方的成绩单和卷子互相伤害。




“你这英语也太惨了,英语这种东西不应该放多久都不会忘么?”




“你生物的选择题是闭着眼睛蒙的么?八个错六个,我拿色子扔都能比你对得多,赶紧去找向横补补课吧。”




“号称比我多学了不一般的两个月的大学霸,诗词填空一个没写?你课文背哪儿去了?”




“这种东西等高考前两个月直接背一下就行,我们天才的套路你不懂。”




等两个人看够了也损够了,食堂都快关门了,林说两下收好一桌子的卷子准备赶紧吃饭,发现还有两张在米乐那边。




“大神,回到人间的感觉怎么样?”米乐笑得一脸欠揍,把那两张卷子卷成筒递到他面前问。米乐虽然考得也不好,但是确实没有荒废这两个月的时间,仍保持在百名以内,总分比林说高出了不少。




“热血沸腾。”林说一把抢过,顺便白了他一眼。




下午林说回到班级上自习时感觉一阵恍惚。




向横的座位已经空了,他也拿了金牌,而且已经签了理想的学校,被他爸妈送去了美国学语言,不会再参加高考。决赛回来那天晚上他们见了一面,得知林说没签学校打算继续高考时,向横半天没说出来话,最后只是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轻轻说了句加油。




向横走之前曾问过林说,没签学校,是不是因为米乐。




林说没回答他。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黑板上写了各科课代表记下的作业,林说坐在座位上左右看了一圈,感觉这里陌生又熟悉,想起了米乐中午的话。




回到人间的感觉。




看着手边的一沓卷子,林说心里也挺郁闷,但是想起中午和米乐没心没肺地拿对方卷子找乐子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笑。同桌侧头看了他一眼,扫到了他的理综成绩,不知道这人在乐些什么,怕是受刺激太大精神失常了,小声问了他一句没事吧。林说把这周刚发的空卷子拿出来一张一张码好,回头冲同桌笑了一下,转过来收了笑,开始做第一张的化学习题卷。




人间总充满遗憾。




只胜在有你陪伴。




时间过得飞快,高三有独特的时间度量方式,没有人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所有人都只记得距离下次月考还有几周,距离高考还有倒计时多少天。




天气渐渐转冷,等人意识到已经是冬天时,新年又快到了。




“你生日打算怎么过?”有天在食堂吃饭时,林说突然问。向横走后,林说除了在班级上课几乎剩下的时间都和米乐混在一起,课间走廊里总能看到他们其中一个等着另外一个的身影。




米乐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看着你身份证了,”林说埋头吃饭,“圣诞节,想记不住都难。”




“我没怎么过过生日,最多也就自己吃碗面。”米乐说。




“那不行,今年是十八岁生日,不一样,”林说抬头看他,“你要是不想太折腾,我买个蛋糕去你家吧,圣诞节外边应该都挺挤的。”




“不过今年25号也不是周末,”米乐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那晚自习就不上了?”




“不上了。向横也不在,别人也没谁特别熟,就咱俩得了。”




米乐点点头,“行,那就去超市买点东西自己炒两个菜。”




圣诞节这天,街上果然人山人海。




他们去超市里买了点东西拎着等车的时候,旁边跑过来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堆玫瑰花凑到米乐面前,“哥哥哥哥,给女朋友买朵花吧!”




米乐指了指他们俩,“你没看我俩在这儿坐着么,哪儿来的女朋友。”




“不是在等人吗?”小姑娘看了眼他俩手里拎的大包小裹,还有个蛋糕盒,“那,那给你朋友买朵花吧!这么好的日子,一起过圣诞节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一朵花很便宜的,但是可以代表心意,送他一朵吧。”




“你怎么一直逮着我呢?”米乐有点无奈,还是掏出手机扫码买了朵花,“为什么不是他给我买?”




小姑娘递给他一朵花,转头冲着林说,“哥哥,你朋友都给你买花了,你也买一朵送给他吧!”




林说愣了一下,看了米乐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掏出手机,“他送我一朵我送他一朵,你可真会做生意。”




“谢谢哥哥,圣诞快乐!”小姑娘不管那些,塞给林说一朵花就蹦蹦哒哒地跑去了下一对情侣的面前。




约的车到了,他俩一人手里一朵玫瑰花上了车时感觉司机往后边看了好几眼。




林说把手里这朵递给米乐,“来,送你的。”




米乐有点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诡异的交换仪式。”




“诡异也得换一下,要不白买了。”林说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花。




到米乐家进了屋,米乐在林说的捣乱下依然动作很快地弄出了两个菜,把菜和蛋糕都摆到了茶几上,拿起蜡烛开始插蜡烛点。




他俩一人一个打火机,僵硬地抬着胳膊肘,尽量不撞上对方又不撩着火苗,费劲地一根一根点着蜡烛,点的时候看到对方笨拙的身手都忍不住想笑,最后笑得抖着手好不容易点完了十八根蜡烛。




刚一坐下,米乐张嘴就要吹,林说看到赶紧拦着他推到一边儿。




“哎等会儿等会儿,关灯呢。”林说两步跨到门口一拍开关,又两步跨了回来。




蜡烛柔黄的光罩满了整个客厅,米乐忍不住环视了一圈,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他第一次在这个客厅里感受到温度,一种从心底泛起的暖意。林说推着他让他吹蜡烛时,他反而不忍心吹了。




他突然害怕起来。




万一这是个梦怎么办。




万一吹灭了蜡烛,周围都黑了怎么办。




万一下一秒一切都消失了怎么办。




林说看着蛋糕等米乐吹蜡烛,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一回头,愣住了。




米乐坐在他旁边,呆呆地看着蛋糕,两滴眼泪从眼睛里一边一个滑落,在他脸上留下两道亮晶晶的痕迹。




米乐吸了下鼻子,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见林说在看他,连忙两手抹了一把脸,抬头就要去吹蜡烛,还没完全抬起头来,被林说伸手一把揽了过去。




林说一只手揉在米乐头发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哭吧乐哥,明天才十八岁呢。”




“今天你还是小孩子,随便哭,不丢人。”




米乐身体僵硬地定了一会儿,把头死死地抵在他肩上,抬手搂着他脖子,终于压着声音哭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说感觉自己肩膀开始微微发酸时,米乐站起来去厕所洗了把脸,又擤了一下鼻子,回来坐到蛋糕面前,转过来看着林说,“你什么都没看到。”




林说把切蛋糕的塑料刀递到米乐手里,“是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




米乐切蛋糕的时候,林说在旁边给他照了两张相,就放下手机,去旁边自己包里翻出了一个薄薄的小盒子,递给米乐,“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米乐把挑出两块蛋糕放在两个小纸盘里,放到一边,接过盒子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块挺薄的电路板,侧面有很多个小按钮,米乐随手按下一个,电路板的左上角亮起了一个小圆片,白底黑字,写着“酷。”




米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林说一眼,林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米乐从电路板侧面挨个按过去,每按下一个都会有一个不同形状的小亮片亮起,底色各异,每个上边都写了不一样的字。




“帅”




“腿长一米二”




“火腿肠”




“学霸”




“爱耍赖”




“大眼睛”




“潇洒”




“欠”




“温柔”




“机智过人”




“怕鬼”




“林说的好朋友”




“南区一哥”







米乐一个一个按下,有时候笑一下,有时候啧一下,等到小按钮全都按光了,还剩下一个稍微大了一圈的,在侧面正中央的位置,米乐按下了最大的这个,电路板四边亮起一圈小星星,围在中间的是两行整齐的金黄色小字。




“祝米乐18岁生日快乐”




“勇往直前,米乐加油”




米乐按着这个按钮,一直没松开,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几行小字。林说坐在旁边低下头看了米乐两眼,有点紧张,“做得挺简单的,时间和材料都不太够,你要是不喜欢我也理解,可能颜色选的也不太好看…”




林说的声音断掉了,因为米乐松了手,把电路板放在旁边,转过来抱住了他。




“谢谢。我很喜欢。”米乐又吸了一下鼻子。




米乐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去十八中附近租了个单间的小公寓,离学校和市中心都挺近,去哪儿都很方便。




他最后在家里收拾了批东西搬走时,在楼下诊所旁看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帮人,米乐没多看他们,直接走了过去,走到路口等车。




路过那帮人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米乐,你牛逼。”




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感情,轻得仿佛只是一声叹息。




米乐站在新家里环视了一圈。屋子挺小的,但是向阳,采光好,哪怕现在是冬天在屋里也感觉暖洋洋的。他在屋里只配了最简单的家具,不过床和书桌都选了大号的。




他开了点窗通着风,站在屋子中间,正好在阳光下。




从现在开始,就是自己的生活了。




有人敲门,米乐过去打开门,林说一手拎着一大袋子零食,一手抱着一盆小仙人掌站在门口。




“愣着干嘛,接过去啊。”林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仙人掌,把零食袋子放在门口地上。




米乐在林说看不见的角度笑了一下,伸手抱过小仙人掌,放在了窗台上。




“吃饭去?”林说在门口问。




“走。”米乐去椅子上拿了外套。




门响了一下,小屋里安静了下来。阳光静静地洒在屋里,照着书桌上刚刚被掏出来摞在一边的练习册和卷子,上边放了一块黑色的电路板,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显现出一片小字。电路板下压了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互相搭着肩,对着镜头笑得天真而放肆。




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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